我思故我写:走出旷野

with No Comments

文/马越(法国)

一本让我失眠的书。
旷野,是个怎样的地方?
荒凉、原始、匮乏;广大、神秘、丰富……
恒古以来,旷野就以独有的复杂面貌,存在于文明社会之外。它承载孕育生命,也挑战历练生命。既吝啬于其所有,也给进入它的人极其特别的体验。
《走入旷野》(Into the Wild),讲述了一个年轻人在旷野里的故事。
这是一本让我看了以后失眠的书。
我这样的反应并不孤单。在亚马逊网站有关这本书的近3000条评论中,出现了很多这样的字眼:缭绕于心、难忘、印象强烈、难以抗拒、让人欲罢不能、感动、痛心……
我明白这些感受。同这些读者一样,我也被书中的故事所触动。这是一个真实的事件,虽然时过境迁,所发生的一切,却仍让人难以释怀。
1991年,刚刚以优异成绩从美国埃默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毕业不久的23岁美国青年克里斯托弗(Christopher MacCandless)抛弃了所有的个人物品,将银行账户里剩下的25000美元捐给一个慈善机构,和他的家庭切断了联系,更改了自己的姓名,从此开始一个人的徒步流浪之旅。1992年4月,他只身进入阿拉斯加的蛮荒林野,4个月之后,在一辆废弃的公共汽车里,他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被几个当地的狩猎者发现。
这是一个没有悬念的故事,作者 Jon Krakauer在故事的开头就告诉了我们这个年轻人的悲剧结局。可是,这又是一个充满了疑问的故事。在这个年轻人的生命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要脱离家庭和社会,独自走向旷野?他的选择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生命经历?他所做的种种决定,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和判断?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很多读者被这个故事所打动,被这个年轻人的身世、行动、选择和精神世界所吸引。和一般的美国流浪汉(homeless)不同,克里斯托弗并不属于社会的边缘群体。他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父亲曾经为美国国家宇航局(NASA)工作,后来自己创业,经营一家成功的高科技产品咨询开发公司。克里斯托弗本人颖慧敏感,热爱阅读和运动,曾是高中田径队的队长,也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生活看似一帆风顺,前景光明。可是,正如书中所述,他的内心有着很多愤怒和纠结。他和妹妹都是父亲婚外情的产物。他的父母忙于事业,关系紧张,虽然让孩子们衣食无忧,却不能满足他们的情感需求。我不认为家庭的因素是让克里斯托弗后来选择过流浪生活的唯一原因。但是,他的确反感物质主义的生活方式,一心想要寻求超越物质之外让心灵获得满足的途径。成年以后,他开始把这种寻找付诸于行动。虽然家境富有,他却拒绝父亲要买给他的新车,情愿开破车与流浪汉为伍。他也不认可父母为他安排的走向哈佛法学院之路,读完大学只是他对父母的一个交代。在完成了这项“愚蠢的任务”以后,他选择放弃一切,在流浪的生活中寻找自我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
成为了一名背包客的克里斯托弗划独木舟从大峡谷南下墨西哥湾,徒步穿越沙漠和林莽,风餐露宿,偶而在农场或者餐馆打工赚钱,更多的时候身无分文。他在路上遇到一些好心人的帮助和照顾,曾经短暂地与人同住,却始终渴望找到属于自己的空间和自由。他向往摆脱传统的生活方式,经历精神的革命(Spiritual revolution)。而这种革命,要在不断探险的历程中,在对“新的地平线”的不断发现中获得。最终,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来到阿拉斯加荒无人烟的原野,在与世隔绝的自然环境中,以打猎和采食野果的方式维持生命。在丛林中生活了3个多月后,他决定走出旷野。可是阿拉斯加冰峰春融的雪水让河水大量增加,湍急的水流阻挡了他的归路。食物的缺乏和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可能误食一种有毒的浆果造成对身体的损伤,使得克里斯托弗虚弱不堪,体力耗尽。在进入旷野113天后,在缺乏食物补给和基本治疗的情况下,克里斯托弗孤身一人病饿而死。去世的时候,身高167公分的他,体重只剩下30 公斤。
看着书中模糊的照片,我无法形容我的感受。克里斯托弗比我早几年出生,算是我的同代人。他走入旷野的年龄,也是很多大学毕业生初涉社会的年纪。虽然他的身世经历与众不同,可是,对原生家庭的不满,对社会体制与人性弱点的失望,对按部就班生活的厌恶……这些感受并不只属于他。很多年轻人的内心,都或多或少住过一个克里斯托弗的影子。尽管如此,大多数人还是这样生活下去,似乎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克里斯托弗却不一样。也许他比别人更自信,或者比别人更天真。他显然不满足于现实所能供给给他的既有生活模式,而要自己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不同的路。和他所尊崇的作家梭罗、托尔斯泰和杰克伦敦一样,克里斯托弗相信大自然和野外生活所能赋予一个人的精神力量,坚信人应该在艰苦的环境中挑战自我,磨练自己,在极限生存中寻找生命的力量价值和意义所在。为了实现他的理想,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以至走向旷野的时候,他连一张地图都没有带。除了身上的衣服、相机、猎枪、子弹和一小袋米之外,他只带了一本有关当地野生植物的书,以便寻找可以充饥的根茎和野果。这种孤注一掷的举动,让他成为自己理想的终极践行者,却也导致他在遭遇困境时求助无门,最终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我到底是谁?
在这本书的读者中,克里斯托弗得到相当两极化的评价。有人对他顶礼膜拜,将他视为反社会的英雄、理想主义者的榜样、坚定不移的寻梦者、勇气十足的现代梭罗。也有的人,特别是有着丰富野外生存经验的阿拉斯加人,则将他视为愚蠢狂傲,不知天高地厚,不尊重大自然规律的毛头小子。喜欢他的人说他勇敢无畏,用自己的生命活出了最真实的自我。讨厌他的人说他对家人铁石心肠,对社会理解片面,对自己的能力估计错误,甚至可能有精神上的问题,最终才落得如此下场……
是的,他可能是这一切,可是这一切并不能合并成一个完整的他。因为克里斯托弗并不是一些标签的组合,也不仅是一些抽象理念的代表。对我而言,他是一个生命的个体,是一个有血有肉,像你我一样既尊贵又有限的人。
我理解这些两极化的评价。对这个故事,我也有我的解读。在我心目中,克里斯托弗所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因为各种原因,克里斯托弗不愿按部就班地扮演一个既定的社会角色。他渴望通过流浪和出走超越社会环境和文化对自我价值的界定,发现个体存在的真实意义。一言以代之,他所想要做的,应该是几千年前就已经被刻在希腊古城特尔斐的阿波罗神殿上的那句名言中所说的:“认识你自己。”
认识你自己,这古老而重要的哲学命题。人出生来到这世界,既渴望与外界与别人融合连接,得到接纳和爱,又惧怕失去自我的独特之处,成为众人中面目模糊无关紧要的一员。盲目从众让人失去自我,一味坚持自我又导致人与人之间的疏离。现代社会和流行文化无比强大的同质化功能,让每个个体都面对着坚持自我与适应社会之间的矛盾。聪慧敏感如克里斯托弗,亦无法逃避这样的现实困境和存在焦虑。他厌恶体制化的生活,反感社会上的拜金之风和名利之争。既然无法凭一己之力改变社会,他的选择是脱离社会,远离人群,到最自然最纯净的旷野里,从劳动、思考和阅读中体会自我的存在感,寻找个体生存的意义。在我看来,这种寻找“我到底是谁”的渴望,才是他一切选择和行动背后的核心动力。
“只有可以分享的快乐才是……”
在阿拉斯加旷野生存的日子里,克里斯托弗需要在极端原始和艰苦的环境中独自求生。当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成为问题,为存活下来而做的种种努力和挣扎一定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心力。在这段时间里,他曾有过怎样的想法,多少的念头,我们已无从得知,只能从他留下的记录中寻找一些线索和端倪。他写下自己在旷野中的发现:一辆可以栖身的废弃公车,可以充饥的松鼠豪猪和野鹅……他也写下自己的挫败:好不容易打到的驼鹿因为处理不当而腐臭无法食用,发现被河流阻住归路时的孤单惧怕,最后日子里的饥饿与虚弱……孤独困苦甚至残酷无情的旷野生活考验着他,他把这些都写在了日记之中。
从他执着孤绝乃至付出生命代价的践行中,他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也许,他找到了。在进入旷野之前,他曾经写信给一位在流浪途中结交的友人。信中写道:
“如果你认为快乐只能从人际关系中所获得,那你错了。上帝已经将快乐放在我们周围的一切事物里,快乐是我们可能体验到的任何事情。我们只需要有勇气从惯常的生活方式中脱离出来,投入到非常态的生活当中”
而在他的遗物中,有一本被他带入丛林的《日瓦格医生》。在其中一段文字的空隙间,他写下一句感想:“只有可以分享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Happiness is only real when shared)。”
书中那段触动他的文字,原文是这样的:
“原来,只有不带一丝涟漪地融入和我们周围人一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并且,没被分享的快乐不是快乐……"他也被托尔斯泰在《幸福家庭》(Family Happiness)这本书里所写的一段话所打动:
“我已经经历了很多,现在,我想我找到了快乐之所需。在乡下过安静的隐居生活,可能的话,帮助一些很容易就可以帮到的人(尽管他们不习惯被别人帮助)。然后干些希望是有用的活计,休息,大自然,书籍,音乐,爱你的邻舍──这就是我对快乐的理解。此外,找个伴儿,也许再有几个孩子—除此之外,一个男人还想再要些什么呢?”对于这段文字,克里斯托弗这样写道:“他说的对,生命中唯一确定的快乐来自于为他人而活……”(”He was right in saying that the only certain happiness in life is to live for others…”。
这些被他特意标注写下的字句,是克里斯托弗的心灵所悟吗?进入旷野前,他似乎并不认为人际关系和日常生活是快乐的必要来源。他认定万事万物彼此连接,相互启示,人可以在任何事物和经历中体验快乐,也应该有勇气去寻找在非常态的生活方式中获得精神的满足。亲历了旷野里的独自生存,克里斯托弗似乎开始意识到日常生活的价值,也重新发现与人相交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平凡的生活,有用的劳作,简单的娱乐,帮助他人,成立家庭,养育孩子,爱你的邻居,和人分享快乐……如同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在他的遗稿《要塞》中所写到的:“生活的意义在最平凡的日常生活中的牵挂、责任和爱。”日常生活总是大同小异,赋予寻常经验以特别意义的是人的灵魂,是人选择在自己和他人之间,在自己和自己所做的事情之间建立起某种关系的具体行动。让生命有价值的,也许并不是独善其身的自我追寻,而是在生存的种种限制中,对生命中各样经历、关系和责任的投入和承当。
这样的投入和担当,是要在一种付出和接受,爱与被爱的关系中完成的。旷野中的克里斯托弗并不缺少行动的勇气,可是却没有机会去建立这样的关系。他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试图脱离社会文化家庭和他人的影响,寻求最大限度的独立,找到真实的自我。然而他却悖论地发现,这个真实的自我,却需要在某种现实的处境中,在与别人的关系中来获得界定和区分。他人的存在虽然不应该成为衡量自我价值的唯一尺度,却是建立自我认同时不可或缺的因素。也许,本来也没有一个所谓固定不变的“真实的自我。”因为人的有限不仅仅受制于外界环境社会文化和他人的影响,也受制于自己本身的基因、遗传和天性等因素。人可以避开别人,可是不能逃离自己。就像路易士在《返朴归真》中所写到的:“事实上,那个我们骄傲地叫做‘我自己’的东西,只不过是接连不断的事件经过的地方。这些事件既非由我发动,我也无法叫它们停止。我叫做‘我的愿望’的东西,只是我的生理机能产生的欲望,或者他人的思想注入我里头,甚至出自魔鬼的暗示。”而绝对的独立,未尝没有它的盲点。卡尔戴普( Carol Deppe )在《坚毅的园丁》(The Resilient Gardener)中说:“在我看来,要获得真正地独立,我就需要不去爱和关心别人,也不被别人关心和所爱……这是一副让人沮丧的图景。”
爱愿,寄于何处?
古今中外,克里斯托弗不是第一个试图在社会秩序的常规之外,在大自然中寻找和践行生命意义的人。可是,他是罕见的为这种寻找付出了生命代价的人。1845年,他所喜欢的哲学家梭罗也曾在离波士顿不远的瓦尔登湖边隐居。除了从事简单的劳动满足基本的生活所需,梭罗用其它时间来观察自然和思考他所关注的哲学问题。他得到的结论是,工业化让人奴于物役,宥于贪欲,人们的生活因此变得复杂忙碌,精神却变得贫瘠,情感趋于匮乏,彼此的关系也变得疏离。他的结论是:只有朴素简单的生活才能让人重回内心,发现生活的乐趣和生命的价值。
比起梭罗,克里斯托弗的隐居更为孤绝。在缺少基本求生装备和足够野外生存经验的情况下,他独自一人,几乎是以一种朝圣的姿态走入阿拉斯加的原始旷野。他也许相信,如同梭罗一样,人要摆脱物质和人际关系的牵绊,才可以回归内心,认识到以安全感和物欲为目标的现实生活的虚假,看到灵魂的真实本相。这让我想起古代的那些隐修者,还有当代有人所提倡的“极简主义生活。”这些选择,都是靠减少对物质的依赖,来将精力用于追求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
克里斯托弗绝不缺乏一往无前的勇气,却难免有着理想主义者的精神洁癖。俗世喧嚣嘈杂,世人对衣食住行金钱利益的汲汲以求带来人心的堕落,社会的不公和混乱。所有这一切,都是对个体精神世界的威胁和亵渎。离群索居成为保持自我精神独立所要付出的代价,阿拉斯加的旷野因此成为克里斯托弗精神的朝圣所。他对大自然寄托爱愿,要从天人合一的生存中找到纯粹的生命之道。可是,严酷的大自然并没有报之以同样的关爱。孤身一人的他,也无法在他所热爱的旷野,和他自己以外的任何生命建立起分享互助相互关爱的情感关系。在他孤注一掷地将理想外化为艰苦的生存现实之时,他的乌托邦成为了他的牢笼。当旷野本身成为朝圣的所在,这圣所却显得无情而冷酷。旷野不能分享他的快乐,也不同理他的痛苦。它一如既往地存在着,不改变,不宽容,不在乎进入它的人是谁,也不顾惜那生命的珍贵。无论这些朝圣者是英雄还是笨蛋,这些人所赋予的标签对它来说并无意义。
克里斯托弗的经历,让我想起伟大的海洋作家康拉德对海洋的看法。做为一个阅历深厚,经验丰富的老海员,康拉德从海洋中获得了无数的灵感,写出了《吉姆爷》这样的杰作。可是对于大海本身,他并不加以浪漫化。他知道大海“要有多无情就有多无情地出卖青年人的豪爽与热忱,对善恶都漠不关心,从最卑鄙的贪婪到最高尚的英勇精神,都可以出卖。”康拉德是个真正认识海洋也懂得海洋的人。他知道在广袤神秘的海洋面前人的渺小无助。水手可以出海,却无法凭一己之力对抗大海。同样,人可以走入旷野,可是旷野自身并不对人的生命予以保障的承诺。
在孤身处于旷野之时,克里斯托弗一定也感受到了这一点。无论他想要追求的是怎样超验的价值,残酷的旷野并没有因为他的经验不足,装备不够而对他网开一面。原始的自然和渺小的个体之间的关系,不是互相依存的滋养,而成为生死存亡的对决。面对严酷莫测的旷野,克里斯托弗独自一人的资源和力量,实在是太渺小,太有限了。在进入旷野100天的日记中,他写到:“100天!我做到了……可是处于生命中最虚弱的状态,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饥饿,危险,需要医疗救治而不可得,他清醒地看到自己已经陷入绝境:“虚弱到不能外出,真的被困在旷野了。” “我活着走出阿拉斯加旷野的可能性极其微小。被困在这里,我无法做任何事情挽救自己。”
克里斯托弗走了,他死在在阿拉斯加的旷野中。在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张照片上,年轻的他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彼时的他食物断绝,身体衰弱,意识到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他的手中拿着一张卡片,带着微笑与世界挥手告别。卡片上写着:“我有快乐的一生,感谢上帝。再见了,愿上帝祝福所有的人!(I have had a happy life and thank the Lord. Goodbye and may God bless all!)”他写在卡片上的话,是他与爱他的人的告别,是他与这个世界和解的标记吗?我安慰于那笑容,也心痛于那笑容。定格在这张照片上的,是无可置疑的鲜活生命,也是不可挽回的永远丧失。克里斯托弗永远也不能回家了,他的父母在重新得知他的消息之时,就是与他永别之际。他们只能乘坐直升机重访他的葬身之处。在发现他遗体的地方,克里斯托弗的母亲留下一箱急救求生的装备和物品。她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像他的儿子一样,永远失去回家的机会。而我所希望的,仅仅是他离去的时候,内心能够归于平静,肉体也没有太多的痛苦。
亲历旷野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此消失了。虽然如此,他的故事仍旧在影响很多人。有人怀念他,佩服他,甚至走上他曾经走过的旷野之路。也有人严厉地批评他,谴责任何试图美化他行为的尝试。事过多年,很多人仍然在询问,他在旷野里发现了什么?是什么造成最终的悲剧?是克里斯托弗原生家庭的问题,还是他本人性格上的偏执?是大自然无情的惩罚,还是年轻人少不更事的莽撞?这样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吗?如果能够走出旷野,他会经历怎样的人生?克里斯托弗走入旷野,为的是走出世俗,发现自我,寻找心灵真正的平静和满足。在现实和理想,社会和个体的冲撞之间,自我的价值该如何被衡量,又怎样得以实现?
我无意也不能够借着一本书和一个人的经历,对这些问题给予标准化的解答。我在他的故事中看到的,是人性的多面性,是生命本身的有限,是即使带着真诚的愿望和决心去求索,仍然可能限于困境,步入迷途。有人曾这样评价克里斯托弗:“他既宽厚善良却又极端自私,极具勇气却又惊人地愚蠢,相当能干却又无可救药地拙笨;也就是说,他和我们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阿拉斯加的旷野,本是克里斯托弗寻找生命价值之地,却也成为了他失去最有价值的生命之所在。他年轻的生命在这里过早地终结。他与人连接,帮助别人,分享快乐,过平凡生活的可能性也就此终止。我们大多数人,永远不会像他一样走入有形的旷野。可是,谁的生命中没有无形的旷野呢。受造的世界因着人性的堕落而呻吟受苦,不管装备和经验如何,我们都要被迫上路。有的时候出于主动的选择,有的时候是被迫之举。有的人是为了逃离,有的人是为了找到。在外在的荒芜中,凭自己的力量,我们能够应对一切吗?在内在的枯槁里,我们是否需要彼此依存,也特别需要恩典的相助?
旷野,从来是挑战和考验人类的信心之地。它成就了很多人,也吞没了很多人。在圣经中,旷野成为反复出现的场景和象征。在很多情形下,旷野都衬托出人的软弱。夏甲在别是巴的旷野迷路哀哭,雅各在伯特利的旷野走投无路,摩西从埃及的王宫出逃在米甸的旷野流浪牧羊,大卫为逃避扫罗的追杀而在旷野奔逃,曾大有信心的先知以利亚竟然在别是巴旷野的罗藤树下一心求死……在有限的人面前,旷野实在是严酷无情的。可是,很多人也在旷野中经历了生命的转机。夏甲得到天使的安慰,雅各梦到与神连接的天梯,摩西看到荆棘中火焰的异象,大卫经历危难得蒙保守写下求助哀叹与感恩赞美的诗篇,而以利亚不仅得到水和食物,得以保全生命,还听到上帝的微声……这些人在旷野中不是征服者,却也不是受害者。他们是旷野的亲历者,经受困苦流离,在人的尽头遇到上帝的帮助。就像以色列人在旷野漂流40年,经历一连串的失败,经历上帝的供应,也被上帝管教,最终得以进入上帝对他们的应许之地。耶稣也曾走入旷野,经受试探。退入旷野,独自祈祷。然后,祂走出旷野,走入人群。祂说:先放下自己,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丧失生命,才能得到生命。
从旷野,归家
旷野,是个怎样的地方?
也许,这问题的答案,不在于旷野本身,而在于人在旷野里经历了怎样的相遇。虽然克里斯托弗的生命终止于阿拉斯加的旷野,我却始终相信,他走入旷野,为的是有一天能走出去。不仅走出现实中的旷野,更是走出他内心的旷野,找到让生命获得满足和价值感的东西。他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以大自然为自己的藏身之处,并将旷野视为宝库,好奇地进入其中翻检搜寻,想要找到自己想象中的宝藏。他的经历,让我想起温妮考特的那句话:“藏起来是快乐的,可是没有被找到是个灾难。”(’It is a joy to be hidden but a disaster not to be found.’)。”而一个人被找到,不是凭自己可以做到的事。在这样的经历中,需要一位他者,一种关系,一个约定。无论是大自然中的放逐,还是“万人如海一身藏”式的隐居,让我们发现自己,也最终被人发现的,是彼此带着爱意的关注与凝视,是与超出自己之外的恩典力量的连接,也是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和经历中,与那真正看重你的存在,接纳你的本相,愿意来到你身边寻找你的那一位的相逢。
愿进入旷野的你我,经历那发现和自我发现的旅程,在有限和无限的相遇中,最终能有一天找到那条路,归家。
(编按:Into The Wild台湾繁体版译本为《阿拉斯加之死》,中国简体版译本为《荒野生存》。)

书籍预购

若欲预购此书,可透过电邮scaccmm@gmail.com向本报订购,敬请留下您的姓名、联络电话,并注明要购买之版本(繁体还是简体,价格不一样)及数量。
预购截止日期:8月31日
本报将在截止日期之后统计订购数量,再向当地书局订购;下订之后,就会向预购者收费。由于使用海运,书籍约需二至三个月才会送抵;如若无法等待,敬请慎重下订。

《荒野生存》
(简体版)RM32

《阿拉斯加之死》
(繁体版)RM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