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足看世界

心乡处处

文/ 陈心洁

过了春节、元宵,自觉该停顿下,整理些思绪。为新学期打拼前,拾取些零碎的回忆留给自己。

今年的春节很特别,我们家第一次接待了“无血缘关系”的朋友来一起过年。当西班牙的揹包客,遇到武汉来的中国朋友时,我们的交谈顿时有点好玩。从英语到中文,到福州话,闹出不少翻译上的笑点。

这些“国际友人”都为我们的春节添上不少的色彩,让我们的家庭学习不同的文化,并彼此接纳的功课。这期间,自己又顿时感觉苍老了两岁,除了过年后长的岁数,还有除夕夜的庆生。就像还原到现实的自己,当身边没有一群90后的孩子在活蹦乱跳时,镜中的自己就是那个时不待我的“大姐模样”。

两年不见的小妹,游历列国后终于回家过年。有她和两个小姪子的存在,我的内向个性,就更显沉静了。“大姐一向是家里最安静的”,不仅小妹这样说,我自己也越发觉得自己“不正常”。为什么这么安静呢?是这些年的变化带来的影响吗?还是生性如此?有点难说,也懒得去回忆。

反正去到哪儿,都过着“古墓派”的生活。尤其这次寒假是从去年十一月份就开始期盼的“休息”,所以一回到家就沉浸在书和电影的世界,尽量饱足那荒芜已久的精神世界。至今, 看了十二部电影,十本闲书,找回了心中的平衡点和幸福感。平日有家人的陪伴,还有母亲的“喂食”,外在资源是绝不缺乏。惟有自己内心的需要,是别人无法满足的,只有靠着与上帝的对话,才能找到平和。

来自彝良的求助短信就在大家都兴高彩烈地过节时,大年初八,收到来自云南彝良的一个求助短信――一个我们长期关注的受灾家庭出事了。孩子的父亲为了还房子重建的债务,携着妻子和小孩到福建漳州去打工。大年初二,他不明原因地在路边昏倒,脑出血,所幸被发现送往医院急救,目前由哥哥和嫂子陪伴。在老家的爷爷奶奶到处借钱给他治病,急了好几天,王老师才向我们求助。

从初二到初八,很难想象,这一家人是怎么过的。只能说,从初八到初十三,这几天,我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微信群上召开了紧急的赤足会议,调动了所有可运用的内外部资源。很感恩的是,一名法大的毕业生SP 在漳州工作,马上就回应了我们的需要,偕朋友们前往医院探视这位受伤的父亲,并代我们需中送炭,给我们回馈一线的消息。

这间中还有黑龙江的一位好友FL,帮忙打款,吉林的学生WH 致电关心病患的家人…… 而我除了守在微信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这种“干着急”的等待,说好听是一种修炼,难听点就是种煎熬;与其说我在“沉默”,不如说我在“等待”和“默祷”。

终于, 奇迹出现了, 那名父亲的脑积血消退得比预期的快,不用再花钱动手术,并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再次印证了自己这几年学习到的助人原则――对于在病榻上的苦人,“人到与心到”( 心灵关怀),有时真的比“钱到和医生到”( 科技和金钱), 都有更大的疗效。

她打工去了陪着这家苦人度过了危机,元宵前一天,带着轻松的心情,和家人们到民都鲁这个海岸小城去放松。在北京时思念的阳光沙滩,蓝天白云,室外游池,金色夕阳,统统在眼前出现了。

当晚,收到另一则来自彝良的消息――一个初中三的单亲女孩,为了缓解家庭的经济负担,已私自辍学随朋友到浙江去打工了!这位女孩不仅是赤足在助学的对象,也是我一直关心的一个“小妹妹”。

每次电话里第一句话都是问我“陈姐姐,你吃饭了没?你在北京过得好不好?”有关她的一切和故事,我都历历在目,在一个月离京前才和她通了电话,她答应我“会把初三念完的”。怎么突然在春节时,一言不发的跑出去打工了呢?!

在震惊和难过之余,除了祷告,就是托赤足的志愿者们帮我打电话找她。在信息不足下,心中万般无奈和着急,等着学生WH 给我回覆,又是守着微信和Q 群的日子。两个志愿者都说,“她的电话关机/停机”了。怎么办?怎么办?还有一个学期,就可以领到初中毕业证的她,为何如此冲动?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禁为自己这一阵的“缺席”而感到愧疚。为自己解围,“志愿者也是人啊,也有需要休息的时候啊,也有自己的家人要陪伴啊,她要辍学不是你能负的责任啊……”

其实,走上赤足这条路以来,幸福有时,无力也有时;有许多事远在自己可操控的范围以内。对自己最大的磨练,莫过于承认自己的有限,却不轻易放弃。以往,对于个人目标,总是会尽全力去达成,学业是如此,感情也是如此。然而,在助人的事上,大部份的主权在对方的身上,我所能做的就是赋权与欣赏。在一个偏远山区的苗寨里,女性的教育机会和地位原本就不平等;加上一场天灾,最容易被淘汰的就是弱势家庭。

泪水是我们初遇的印记2013 年7 月份, 当我们三访彝良时,我永远记得那个停电的晚上,在苗寨的教堂
里,细弱的烛光摇影下,女孩在台上的独白:“当士师秉政的时候,国中遭遇饥荒。在犹大、伯利恒, 有一个人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往摩押地去寄居…… 拿俄米对他们说:‘不要叫我拿俄米(就是甜的意思),要叫我玛拉(就是苦的意思),因为全能者使我受了大苦。’”

她双眼望上,从圣经路德记一章1 节始,背诵到20 节,然后突然停下来,说:“我就是拿俄米……”那一刻,台下所有的妇女姐妹们(包括我)都眼眶湿润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在六年级时,她失去了母亲,哥哥因此辍学出外打工,家里父亲又有风湿病。为了撑起这个家,她的成绩从此一落千丈。

地震后,是她周间上学,周末回家把房子一砖一瓦地砌起来。父亲为了筹钱建房,把家中惟一的一头马和一头猪卖了。哥哥又在地震发生不久后,打工受了伤,脚上安了钢板,令她愧疚不止。泪水,成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印记。这样一个女孩,已经两次把她从辍学边缘拉回来,怎么能说轻易放弃呢?但是,我还能做什么呢?

这边是奢侈的春节过年和一堆情人节的贺词或哀怨,那边是为了还债而放弃家人团圆和教育机会的苦人。这就是赤足的世界!我们是要选择从前者的现实来看后者,还是要从后者的现实来看前者?我有我的答案,你呢?